產戰十二小時 (一)

產戰12小時 (一)
產戰12小時 (二)
產戰12小時 (三)
產戰12小時 (四)
 如果說，人生有些體驗，會震撼你的認知，動搖你的情感，甚至改變你的價值觀的話，那麼，男人進產房陪產，肯定是其中之最。

十月懷胎，臨盤一刻，十萬火急。說痛楚，那是孕婦的痛楚，說安全，其實過程頗為凶險，說害怕，當中卻充滿驚喜。那種心情，矛盾異常，時間，變成煎熬情緒的火燄，再拖久一點的話，人會燒焦爆炸。

產戰經歷了十二小時，那是發生在今年春天的某個星期二晚上，當時，太太距離預產期，還有七天。那天晚上，我和太太在外母家吃過晚餐後，太太下身輕微流血，且感到微微腹痛。護士曾提醒，產前三大徵兆：「見紅」、「穿水」、「陣痛」，莫非已中其二?


太太堅持暫不入院，多等待一會兒，其實是害怕過早入院，要接受檢查。想想，醫生護士將各種工具，插入下體進行檢查，其痛楚也是駭人。太太打算，既然自然分娩，不如等到最後一秒才入院，能減少不必要受的痛楚。想想，這焦慮，無可厚非。問問各方友人，有的說「見紅」便應該入院，有的說見紅可以持續兩星期，需等「穿水」才是對，也有的說要集齊三種徵兆才是。眾說紛紜，最後，太太也擔心入院時間拿捏得太緊，不安全，遂決定入院。

話說回頭，其實，對於焦急的我來說，太太能盡早入院是最好的，但同時，我也體諒她的擔心，畢竟，被護士將產檢工具塞進屁眼的不是自己。幸好，太太不入院的想法，現在已經動搖，我立即旋風更衣，左手執起早已準備好的「走佬袋」，右手摻著腹大便便的太太，步履蹣跚，往漆黑的街道上進發。

情況有點狼狽，有點無助。

凌晨一時，行人走道上，路人三五疏落，街燈，照得星期二晚的道面，異常寧靜。我們正在路邊焦急等待計程車經過，認真想著，自己作為男人，到時，是否一拉開車門，需要大叫：


「大佬，趕住生仔呀! 開快D唔該!」
「大佬，快D呀唔該!!!」



事實上，人生有些經典的對白，例如「救命」，在現實生活中叫出來，會否令人抱腹大笑? 抑或，當下如果視之等閒，將感後悔?

胡思亂想，突然一輛計程車，從路的盡頭，飛快駛近。我飛身將之截停 - 那是第一輛，我為太太及兒子截停的計程車。正當我打算拉開車門之際，車門竟然自動打開! 甫一探頭進車箱，便看見司機先生轉身，以香港無線電視資深配音員陳欣先生厚厚的聲線，嚷道：

「慢慢黎! 扶住佢! 慢慢黎!」

原來，這位具有夜視能力的假陳欣先生，原來早從遠處看見了我們。他堅定、鎮定卻又敏捷的反應，「彈」開車門，我相信，他有多次接載孕婦到醫院產子的經驗。能遇上這樣的車子，真是幸運。最終，我沒有說出「開快D」的對白。因為，陳欣先生已經「開得好快」!

計程車在葵涌跑道上，高速飛馳，窗外昏黃的景物，在身旁飛快略過，速度好像比時間流走還要快。那一刻，特然感到難以置信：數分鐘前，自己和太太尚在家中，數分鐘後，已經身在車中，在葵涌貨櫃碼頭旁的公路飛馳著。本來，「飛的」(打的) 是一件極普通的事，但當自己「飛的」去作一件大事的時候，所有感官，都增添了微距功能，可以將事物，放大得精細。難怪在微觀的世界中，時間是靜止的。

一路上，大家都沒有說話，靜靜默然，而這種靜默，沒有沉重，沒有張力，也沒有電台音樂，只有隱隱聽見汽車發出有節奏的引擎聲。當下，我完全將這趟極速奔馳，交給這位飛車手假配音員陳欣先生。車箱內的空氣，仍然出奇的寧靜祥和平安。呼吸，好像沒有重量，卻有一種特殊的感悟，在連繫著男人之間的信任。想想，能坐上陳欣先生的計程車，沒有預演，卻巧妙得似乎早有安排。

人生，還是有太多的擔心，都是白費勁兒的。

完成急症登記後，太太的陣痛轉為頻密，走路已經舉步為艱。好不容易，到達產房第一關。工作人員按下密碼，產房大門邊發出「轟轟」響聲邊緩緩打開，那是厚厚的一扇門，活像現代城堡般重雲深鎖，顯得沉重認真，讓人想起產房深處，產婦生產時血淋淋的真實鏡頭。

通過產房第一關，太太被帶到一間大約三百尺的檢驗室，電話要被關掉。大約十分鐘後，她已換了一身病人穿著的長袍。我倆連話別的時間也沒有，她已被帶進產房的第二關卡。關上第一重大門，那是一種疾風式的合法禁錮，徹底將她隔絕。而我這個作丈夫的，卻被趕出產房大門外，完全被無視。最離奇的是，沒有工作人員告訴我，在這凌晨時份，我應該先回家，還是在醫院門外，紥營等候?

男人，在「產門」面前，是沒有SAY的。

受到這股沖擊，起初，我認為作為丈夫，不能在這時候放棄，應該繼續等待。但是，當我在空無一人的門廊呆候了差不多三十分鐘後，我相信，我有充份理由，回家睡覺。走出醫院，街上無人，微風吹拂，特別有寒意，似乎有喪屍出沒。這一刻，我猶豫進退，最難過的，就是不能在凌晨時份致電給朋友，問：「我現在應否回家?」

背著「走佬袋」，凌晨時份，站在漆黑的城市路中心，我只有雙手緊緊抓著雙肩的背包帶，呆呆的站著。

我就像一個迷了路的童子軍。
時間，剛好過了六小時。


下一回：
產戰十二小時 (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