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抱福哥

孤兒院，內地叫作兒童福利院，多數由國家營運。廣東新會的那一所，兩三幢樓房打通，接連著老人院，都是照顧孤苦無依的人。

內地醫療制度不同，如果孩子生下來，有重病，不付款，是不醫治的。要救孩子，唯一辦法，就是放棄他，將孩子交給國家。

字一簽，醫療費用及日後生活費，便即秒由國家承擔，醫院也可以立即開救，但是，孩子便要關進孤兒院，永遠與父母分離。

雖說天下父母心，但在一孩政策下，還是有許些父母，樂於將孩子，送給國家。

特別是有缺陷的孩子。

步進育嬰室，大概有四百平方尺的空間。十多個孤兒，分床擺放。不分男女，年紀少的，有初生數星期，年紀大的，不過三至四歲，他們大部份或腦殘智障，或兔唇裂顎，都是天生有缺陷。

當中，有一位「明星」，在此住了三年，年資算最深，叫福哥。

福哥因腦袋水腫智障，頭部比沉常三歲小孩，大一倍，且額頭起角，看上去，就像有顆大岩石，塞進了腦袋。

福哥野性，玩樂時大呼小叫，跑來跑去，將玩具又扔又踢，略帶暴力傾向，而且，玩無定時，總不願回房，一不滿意，便對照顧人員又怒吼，又掙扎，所以，大家都尊他為阿哥。

福哥時常口水鼻涕齊流，狀不討好，但他有一點特別之處，便是給誰擁抱著，無論怎樣憤怒，也會平靜下來。問題是，當你一放開福哥，他便會死命拉著你，又叫又跳的索抱。於是，照顧人員免生吵鬧，乾脆不抱福哥，福哥便也氣得連連將頭砰砰砰的，大力撞在牆上，自殘給你看。

當然，照顧人員絕不就範，只重重將福哥放回鐵床中。福哥固然爬不出來，但依然憤怒，久而久之，練成一招絕技「拈腳趾」，用來向探訪的義工索抱：

爬高，肚子頂著床邊，只需用兩隻腳趾，夾著鐵床上的欄枝，便能俯身舉手，向外張叫。

我驚訝的問照顧員：「這麼危險的，不怕他掉下來嗎？」

照顧員淡淡告訴我：「放心，他掉下來多次，吃過痛，所以他自己會平衡。」

嘩，真是中國特色的兒童福利，始終地大物博，自己見識狹，不通國情。

不忍，我也去抱了福哥好一回。說實話，他那巨大的岩石頭，跨在鼻樑上相距很遠的兩點眼睛，嚴然是一個科學怪人，而且，還是口水鼻涕齊流的那種。

福哥緊緊抱著我不放，很核突，但也很平靜。

「不要抱太久，否則他晚上會鬧過不停。」照顧員在旁警告。

原來，擁抱，在這兒，是一種奢侈，也是一種罪。

其實，福哥的暴力傾向，不過出於被遺棄，被放逐。一個普普通通的三歲小孩，又跌又叫又痛，爭取的，只是一種簡單的被愛。怪不得天主教有些修女，到內地孤兒院當義工，提供的服務，是給孤兒排隊，輪候擁抱。

Is there such a thing called Too Much Love？

有，在這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