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病房遇見的天使

已經是凌晨三時三十五分，我坐位旁的一張小病床，有個嬰兒突然高聲咳嗽，喘著哮。我轉頭惺忪睡眼看看，只見嬰兒圓圓臉蛋，卻張大口，雙眼反白。

還未來得及怎樣反應，暗角中閃出一條黑影，飛快靠近病床，給床中嬰兒輕輕掃著脊樑，淡淡的。

昏黃下，看得清，是位中年女士。

維生儀器到了現在，才在一旁 「Beep Beep」的，高聲警號著。

人比機器還快，應該是這位嬰兒的母親。

「沒事吧？」我友善問問。

女士笑笑：「沒事，她在抽筋。」

她說沒事，便沒事吧，我裝輕鬆假眛，片刻，維生儀器沉靜下來，兒童病房一切回復正常。

寧靜中，才發現，空氣中輕柔的飄揚著鋼片琴音，那是熟悉的《天主聖神》、《眾心的太陽》、《垂憐曲》等等。

這位媽媽，也是天主教的？

不過合上眼一會兒，突然光澄澄，人聲嘈吵著，睜眼，護士來來往往，正在換班。

一晃眼，原來已是早上六時半。

早餐時間，醫院派奶，全房病童的父母，也在餵奶，獨在我旁的那個嬰兒，要灌喉滴奶。

這樣吃早餐，多可憐。走近她的病床名牌一看，小嬰孩叫「桃桃」。

「她全身軟癱，不懂吃奶。」昨夜那女士，笑笑對我說。

冒昧打擾，不好意思，我友善道：「昨夜的歌，很舒服，很好聽。你也有信仰的？」

「不，是以前有位小童入院，他的父母，送給我的。桃桃自從聽後，每夜睡得較平靜。」

既打開話匣子，大家也就聊起來。

「桃桃懷在肚子中沒問題，順產後所有檢驗，也顯示健康，無奈出生八天後，有天突然在家中抽筋。醫生檢驗後，說是基因突變，沒可能醫，全球只有八宗。」

噢，機率比中六合彩還要微，為什麼會發生？

「桃桃多大了？」我問。

「現在歲半，我從她出生後第八天，便一直留在此，沒有回家。」她說。

什麼？那豈不是說，像昨夜的情況，她足足在醫院，住了年半。

「對，我沒有正常生活。大女兒交給了奶奶照顧。」她笑說。

我知道，兒童病房，父母其中一位，可以二十四小時「陪」著病童，沒想過，她一陪，便十多個月。起居飲食，全在醫院。睡的，只是一張自行帶來的帆布床。

桃桃「滴」完奶，望望人，圓圓臉蛋，列嘴笑笑，很可愛。

「她就是這個樣子，不能動。」她淡淡的說。

看著桃桃，心中慶幸，自己的兒女，健健康康。

以為桃桃媽媽一定身心俱疲，誰知，她卻主動走去跟其他病童聊天，安慰其他父母。

我相信，我看見了天使。

「我老公不喜歡她，從不來看她，叫她「果隻野」。」她回來後聊著說。

除了驚訝的表情，我也不知道能給什麼反應。

「我大女現在五歲，這兒的規矩是，兒童年滿十二歲，才能進來探病，不過，這兒的護士很好，有次破例，偷偷給我的大女兒，進來看妹妹一眼。」

很難想像，這個小女孩，怎樣理解她的妹妹來到世上。基本上，她的家庭，是破碎的。

「醫生說，真的沒可能醫治嗎？」我大著膽子問道。

她淡淡然：「暫時沒可能，腦袋壞了，身體卻繼續長大。不能坐，不能爬，不能吃，不能說，沒有自理能力，只能笑，只能叫。」

大家也是父母，將心比心，從沒有聽過這樣心酸的話，只能慰勉她一句：「你真是位天使。」

她豁然笑笑，沒有回應。

歲半的桃桃，身子長肉，胖胖的。她抱著軟綿綿的桃桃，給她在浴室洗澡。醫院沒特別設施，她只能彎著腰，抱著一具軟癱的身子，在擦肥皂，在沖刷。誰也知道，軟癱的軀殼，尤其重，特別是親人。

我相信她的腰已傷：「為什麼不買張嬰兒洗澡的小坐椅？」

「物理治療師也建議我去買，不過我在百貨公司，找不到。」她說。

嗯，那張是日本貨，很多商場也沒有進口，不過，偉大的祖國，總有。

後來，我從淘寶訂了一張，特地帶去給她。

「真不好意思，多少錢？我付你。」她驚愕道，然後掏出錢包。

「不用不用，給桃桃的，也不知是否合用，希望有些微幫助吧。」

離開病房時，她又在播歌遙給桃桃聽。我認得這首歌。

因為是鋼片琴純音樂，沒有歌詞，我很想告訴她內容：

「祂未曾應許，天常尉藍。
　祂未曾應允，花兒常開。
　
　祂卻應許，祂的慈愛，常在。」

桃桃媽媽，我在病房遇到的天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