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醫

星期六下課，途經一處基層屋邨，望見一所中醫師診所，招牌寫著：「陳甲醫務所」。

嚇一跳，那不是「他」嗎? 年紀輕輕，不是開了醫務所吧，還是同名同姓的醫師?

好奇，想進去看過究竟，但又想，如果見著，不是他，豈不面矇? 猶豫一會，還是下了決定。

推門進去，護士問：「看病嗎?」

此刻，才發覺自己還未想好一套說詞。應該怎樣說? 如果說是醫師的朋友，見著卻發現認錯人，對方一句：「我不認識你。」那是多尷尬的事情。究竟沒有別的說法，最後還是硬著頭皮，打著笑臉，向護士道：「我是醫師的朋友，很久沒見，不知道他開了診所，順道打個招呼。」

護士也笑笑：「那你寫下你的名字，我代為通傳一聲。」

聽說，在社區當醫生，會有很多精神病人，說自己是醫生的朋友，那一刻，我覺得自己是位病人。

坐著等了十數分鐘，護士說：「竹中先生，醫師說可以進去了。」

「噢，很好，謝謝。」心中突突跳，心想，如果是認錯人，那怎樣逃跑?

推門進去，看見一位戴著口罩的年輕醫師。

即使對方戴著口罩，我還是能夠認出他來，太好了，沒有走錯。

我堆了一臉怪笑：「陳醫師。」

陳醫師定晴看著我，呆了大約三秒，驚叫道：「竹中先生。」

我最喜歡看見的，就是別人驚喜的神情，嚇呆的模樣，而且，還是久別重逢的那一種。

陳醫生，其實是我接近十年前輔導的個案。當時，我還是初出道的社工，接手一綜家庭個案，那時，陳醫師還是陳同學，在大學，攻讀中醫。

年輕的社工，輔導年輕的個案，話，談起上來，總是特別投緣。實際上，當時陳醫師的家庭問題，並不出在他身上，卻出在他姊姊的身上。對一位身無分文的全職學生而言，雙肩，要獨力承擔年邁父母的生活及家庭危機，還要兼顧學業，對他來說，壓力太大，擔子太重了。最後，陳醫師還是咬緊牙關，一步步走過。

「原來是你。」陳醫生拿著字條，驚嘆道：「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全名。」

噢，原來護士真的拿我作精神病人看待。

「我也不知是不是你啊! 犀利，真有你的，年紀輕輕，開了自己的診所。」我佩服道。

陳醫師深深道：「也是剛開了不久，日子也挺難挨。」他還是老樣子，謙遜斯文，頗有儒者風範。

「以前更艱難的日子，還不是走過。」我有信心的說。

陳醫生鬆口氣似的：「當時幸好遇著你，不然，也不知怎樣挨過。」

我聽著很高興。高興，不單是因為別人道謝，而是看到惜日求助的人，今天在救助他人。這，讓我感到以往的努力，有意義。

陳醫師身材中等瘦削，那些年，他即使背負沉重壓力，他還是沉實地，一步一步，向自己理想邁進。明天，他會否成功，還不知道，但至少，今天，他活出了自己，寫下屬於自己，成功的一頁。

那是，他用時間，用努力，用沉實，換來的一頁。

我們聊著聊著，不知時間，也有病人久候了。

是時候，留下聯絡電話，說再見了。

當我步出診所，天色已黑，時份已入夜。

星期六的晚上，輕鬆的晚上，路人匆匆，怕是趕回家吧，幽暗的屋邨，給街燈照得昏黃。附近的店舖，全關門了，獨陳甲醫務所，還在工作著，還在忙碌著。那白暟暟，亮刺刺的招牌，在黑夜中，繼續照著匆匆路人，照著基層邨民。

這情境，他的診所，看上去，就像一座小小的燈塔。